“呦呵，老夫没来晚吧！”一个皮肤皱巴巴的老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脸上布满了黑棕色的斑痕。那斑痕与其说是老年斑，更像是尸斑。
他佝偻着脊背，滑稽可笑地冲欧莱那边欠了欠身，用那浑浊昏黄的老眼左右打量了一下，扯着那尖细得可怕的嗓音继续说道：“打呀，打起来啊，死个人财宝好分啊！”
随着他的声音，一股腐朽糜烂的气味一同扩散开来。
弗罗萨主教愣了一下后，更加怒不可遏，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巫妖，居然还有巫妖！这些钉在棺材里的死人！欧莱殿下，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
“啧啧，这层光膜还是有点东西的呀，看来你们教会除了敛财还会干点别的！”巫妖老头伸出干瘪的几乎只剩骨头的手掌，挑衅似的故意掸了掸身上那层散发着赤红荧光的薄膜，“居然挡得住这里的诅咒侵袭，是提前准备好久了吧！”
“一股独特而熟悉的气息！”老头呲着腐朽零落的烂牙，神态猥亵夸张地嗅了嗅盖在身上的透明薄膜，“教会碧池的骚香，真是让人浮想联翩，欲罢不能！”
弗罗萨脸色青紫，嘴角嚅嗫着想说什么，却又被打断了。
那三个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的消瘦人形阴惨惨地笑出了声。
“嘿嘿，真理才是永恒，其他一切皆为虚妄。”
“虚伪的妄言之人，真理宽恕你的罪行。”
“因为真理早已为异教徒判了死刑！”
他们一人一句，之后齐声充斥着狂热和激动的宣告道:“真理，在我们掌中！”
这番莫名其妙的说辞，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片刻。
刚才的发言者不单单是在圣瓦伦纳帝国境内，就是在整个大陆，都是疯狂得臭名昭著。
真理之握——这个组织的名字，最突出的标志就是他们黑袍正面和别面的中心位置——几乎占满了能占的面积——画着的一只五指朝天的手掌，掌心握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偌大眼球。那只手掌指节突出，青筋暴起；而眼球则根本没有眼白，眼珠连接眼白位置的整个前凸面，漆黑得瘆人，根本就像一个深不见底黑洞。
但凡跟这群疯子打过交道的人，都惊惧地铭记着一件事：那就是绝对不要直视他们黑袍上的图案。那诡异的眼珠会像旋涡般牵扯你的意识，让你顿时精神恍惚，神志尽失。
而且那眼球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仿佛在盯着你。整个画面充满着荒诞、怪异和扭曲。
黑袍遮住全身，满嘴真理这个真理那个，穿着绘有血腥图案的黑袍，就是这个组织的标配。
没人知道它起源于何处、由何人创建，或者它想要干什么，只知道这个组织吸纳了来自各个种族的成员以及他们令人诧异的偏执和忠诚。
这个组织并不出现在明面上，但就像下水道的老鼠，哪里都有，除都除不干净，且有很强的报复心理。
总有传言说，各地发生的骇人听闻、惨绝人寰的屠杀或是恐怖袭击的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狂热与偏执让很多人心生忌惮。于是，但凡发生什么奇怪的时，当局者总要把这些疯狂的信徒拉扯进来，推敲一番。怎样说来，这些家伙背黑锅倒是一流。
奈何人家并不在意。
不论如何，放任这些人到处活动在哪里都是巨大的隐患。他们是大多数势力与种族的严厉打击对象，尤其是同样在圣瓦伦纳帝国内做信仰生意的圣典教会，对这个活在阴暗中的组织的反感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般情况下，没什么人愿意跟这群癫狂的家伙打交道，唯恐避之不及。
“你们三个是搞行为艺术的吗？这么搞笑！”一个轻佻却富有磁性的年轻嗓音响起，打破了有些压抑的气氛。
这似乎是一个青年男子。他双手背在脑后，戴着个深蓝色兜帽，一身奢华白色调的贵族服饰。看上去不像是去绝地冒险的，反而像是去田野郊游。
他把脸埋在兜帽的阴影下，只在边缘处露出细碎的白色散发。
他随即漫不经心的吹起了口哨。
虽然看不到脸，但那姿态和语气完全是一幅嚣张欠打的模样。
这么硬怼这群疯子的，在场的诸位表示，还真是头一次见！
“嘿嘿，小子，真理是你……”
“真理，真理个屁，真理能当饭吃啊！你懂个几儿的真理！真理是金币、宝石！金币，明白不？行啊，给我金币，我把我全身的真理都给你。不但真理给你，节操都能给你。啊！要吗？要不？给钱啊，给钱就行……”
兜帽男一阵炮雨连珠地怼来，气得三个黑袍人中那个领头的捏紧了怀里一个朴素的灰色石杯，隐隐要有所动作。
“呵，说不过我，想动手！来啊，你来打我呀”他随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往这打，最近脑壳痒痒！”
“没钱还神神叨叨的瞎逼逼，一群穷鬼！”
三个黑袍人身上泛起一层黑乎乎的雾气，黑袍下遮盖下的躯体绷起，已经蓄势待发了。
这小子怕是不要命了,来找死的？要钱不要命？
“够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呵声响起。身披白金色披风、戴着白金色兜帽的身影从大剑男子的身后走上前来，站在所有人中间。
华贵内敛的尊贵服饰、庄重沉稳的步伐，尽显此人身份和秉性的不凡。
他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张秀丽的脸庞，齐肩的淡金色短发扎在脑后。他以清冷严肃的嗓音说道：
“诸位皆是受邀而来，不辞辛苦不远万里，攀上帕米尔高原，越过广袤而恶劣的寒霜沙漠，如今还有最为艰难的诅咒冻土之地未曾涉足，却要在入口处比试比试？”
“诸位来自不同的组织，有不同的立场，大可以随意施为，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不过在下需要提点一句，”他看了一眼紧缩眉头，满脸怒色的弗罗萨主教，“只是教会提供的火裘罩强度实在有限，恐怕经不住剧烈的折腾。要是这层保护罩破裂了，没有了火裘罩的保护，有什么后果，诸位应该了解吧？”
三个黑袍人交头接耳的嘀咕了一阵，收敛了气势，以与他们这类人往常锱铢必较的作风截然相反，退到了一边。
“什么叫强度有限？这是神的恩赐，是抵御寒冰恶魔的伟大圣物！俗世之人，蒙受神的恩惠，岂敢如此造次……”
没有理会主教先生喋喋不休的谩骂，欧莱看到场面稍显缓和后，继续说道：“我想在下的名字大家应该都不陌生，不过我还是做个自我介绍。”
“在下是圣瓦伦纳帝国的三皇子，欧莱·瓦伦纳。”
“至于此行的目的，我已经在邀请函里讲得很明白了。在下于偶然间寻到了先祖留下的手札，里面记述了许多先年往事，另外附有地图一份，指向匿于极寒冻土之内的某物。”
“我所说的先祖，自然指的是三千年前的那一位救世英雄，我们圣·瓦伦纳皇室的初代皇帝大人，而跟他有关的某物，且藏匿于极寒冻土这等险地的——”
欧莱皇子语气中自豪之意，同时提高了音量：
“必然是——关于人类，真正突破五阶的秘密！”
“所以在下邀请诸位前来，也毫不犹豫地表露自己的身份，就是希望在极寒冻土这等十死无生的险恶之地，诸位能真诚合作，共同找到那遗失的隐秘，让人类在诸族之中更加强大，让帝国更加强盛，为人类的兴盛……”
“嘿嘿，小娃娃，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给老夫的信函里，是以瓦伦纳帝国皇室整体为名义署名的，其他人恐怕也是如此吧！现在看来倒像是小殿下的个人行径。还有你说的信息模棱两可，先不说英雄王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面六下了东西，就算真的有，你并不确定这冰窟窿里的东西真的是突破五阶的秘密吧？”
巫妖老头还在摩挲着身上的光膜，褶皱僵死的脸皮上尽显贪婪之色，“而且，地图！小娃娃，你到现在还没有拿出来。这些筹码，想让老夫给你卖命，还不够啊！”
“可是您还是按照约定时间到这里来了，不是吗？至于地图，不管您信不信，这筹码的分量都足够了！”欧莱冷笑着回答道。
对于巫妖这种为了追求力量和永生，不惜以残忍的手段将自己变成一个“活死人”的人来说，这绝对是最大的诱惑！
“哈哈，英雄王留下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老夫眼馋得很啊！那么都到现在了，小娃娃总可以把地图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了吧？”
“巫妖阁下真是说笑了，您觉得我会轻易把自己的安全拿出来吗？”
“传言都说帝国的三皇子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荒唐淫奢的傻子，看来，老夫也被传闻误了。”
“哼！真诚！欧莱三皇子，我警告你，神的恩惠绝不是为了这些三教九流可以承受的。真不知道殿下的路子这么广，认识这么多朋友：巫妖，罪大恶极，亵渎生命与灵魂；诱人堕落与犯罪的邪教徒……随意挥霍教会提供的物资，瞒着教会做出此等行为！”弗罗萨主教冷静一些后，知道木已成舟，便开始嘲讽和阴阳怪气起来。
“另外两位殿下如果知道你暗地里来寻找英雄王的遗留物，以殿下的处境，下场会很精彩吧？”
“弗罗萨先生，我再次向您明确我们之间的合作是私下的，根本没有教会的立场，”欧莱冷静地应对道，“当然，主教先生尽可以把事情闹大，要是让教廷知道你私自调动教会的物资，还与巫妖、邪教徒一起协力合作寻找皇室的宝藏……主教先生是如此爱惜自己羽毛的人，这种事想来是不会发生的。”
欧莱又瞥了一眼主教身前的那个娇小的黑色身影，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主教先生似乎还带来了别的什么，要是暴露出去的话也会很精彩吧？”
“你……”弗罗萨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些话让他顿时哑口无言。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转过身去。
欧莱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他最后转向那个欠打的兜帽男，疑惑地问道：“阁下就是被称做佣兵之王的伊尔？”
“噗，佣兵之王，这是什么称号，太逊了吧！还伊尔，我伊你妹……”，顺嘴吐出一大溜废话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毫无羞耻感地掏了掏鼻孔，“啊对，伊尔吗，我就是。没错，我就叫伊尔。嘿，伊尔！真TM是个好名字。”
“佣兵之王，这名字听着真酷。我跟你讲，我超喜欢这个称号的……”
“我还跟你讲，黑市上不知哪个傻叉，天天挂了个长期悬赏。悬赏一百万金币天价，单单就往这个冰窟窿里走一圈再出来。嘿，一百万到手！这简直就是吃饱了撑得……撒钱大撒币啊！”
“早知道有这么个赚钱的路子，我……”
“哎哎，殿下，你之前承诺的算不算数啊，我别的东西不要，只要金币，得多给点，翻个几倍什么的……”
“我能打能跑，能吃能跳哎，多点奖金不过分吧……”
兜帽男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挽起看不出啥线条的肱二头肌，喋喋不休地嘟囔着。
欧莱嘴角抽搐了几下，心里不知怎么的窜起一股无名火，赶忙出声打断了他那张根本合不上的嘴：“我的承诺不会变，这次进入极寒冻土，不管有没有结果，帝国子爵爵位、三十万金币奉上。”
“欸，我要爵位有屁用，能用爵位换金币不，合起来，总共给个一百万，不过分吧……”
这家伙……为什么会无耻到这种地步？佣兵难道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吗？何况他明摆着冒名顶替他人，都不带掩饰的吗！但不管是不是本人，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没奈何做什么追究了。
欧莱面对两个老家伙时从容的神色，现在反而有些慌张。他有些后悔干嘛招惹这么个没皮没脸的神经病。他冲大剑男子使了个眼色。护卫心领神会，横眉竖目地挡住了追着要钱的兜帽男。
欧莱殿下揉揉太阳穴，理了理思路，“诸位还有何疑问？”
被大剑男子魁梧的身体挡住的兜帽男，举着手臂，原地蹦起高来，还似笑非笑地喊着：“金币——”
无视！
“既然诸位都了解了状况，那事不宜迟，我们就出发吧，”欧莱向着冰山的裂缝方向前进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了一丝不自然的弧度，“诸位，再次言明，望大家精诚合作。极寒冻土，除了低温和寒冰的诅咒，目前尚未清楚还有没有别的危险，比如，居住在里面的什么生物。”
“还有，希望大家的魔石带的足够。在黑暗和雪坳中前行，这段最后的路途可能会挺漫长的！”
他在“最后”二字上加重了口音，
之后他率先走进了那条幽邃的缝口，身后紧紧跟着那个大剑护卫。
紧跟着是弗罗萨主教两人。主教先生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再后面是笑呵呵的巫妖老头，咧着一嘴大烂牙。
三个黑袍人惨兮兮地冲着兜帽男怪笑几声，领头的低语道:“忤逆真理的小子，珍惜你还存活的岁月。”说完也跟了上去。
兜帽男慢吞吞地落在最后，冲前面嚷嚷道：“瞎叫唤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便了秘的地缝怪呢，哥布林知道不，人家哭得都比你们好听。丛林里野人的草裙都比你们身上的黑布有品味得多……”
说着说着，他突然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夜色中空荡荡的只有冰雪覆盖的白晶沙层，直直延续到遥远的天际。
……
入口处是一条上坡的路，积雪早已没人腰间，深一脚浅一脚的。欧莱深呼了一口气，他握紧了挂在脖子上、藏在衣襟内胸口处的浅黑色细薄片，目光越来越坚定。
这些的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的混账，在当下内外纷争不断、皇室衰颓的境况下，已经将帝国搅合得乌烟瘴气了。
合作？可笑！他们分歧越多越好。无论如何，这些人，全部都要死，全部都应该去死！
以圣瓦伦纳帝国的初代皇帝，人类的英雄王，也是他的初代祖先遗留之物为诱饵，他的这些鱼儿是一定会上钩的！
在祖先遗留的手札上，他清楚地知道了极寒冻土居住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生物：那些是三千年前，造成灭世之灾的真正的恶魔。
三千年前，快成了神话与传说的年代！他们，真的存在！
可惜的是那个“伊尔”，竟不是本人，但看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好人。这算是计划之外的疏虞。他既然敢来这种鬼地方，就要做好死的觉悟。
毫无底线的佣兵，只要佣金足够，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那个伊尔要是死了还好，要是还活着……许多帝国优秀的新进年轻官员便是死于他的暗杀。愚蠢的权贵们用钱来为他们自己清扫道路，继续获得沉溺于油脂民膏中的资本……简直罪不容诛。还有其他人……
就这样，地位显赫之人与他的护卫，对金币情有独钟的话痨冒名佣兵，活死人，教会里的主教先生和跟着他的小矮子，满嘴真理的三个狂热分子，这些可以算得上是帝国的顶层人物，却以身犯险，为了各自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他们进去后不久，一个衣着厚实几近裹成大粽子，却脚步轻盈的人悄然现身，毫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从她那唯一露出来的红色瞳孔边上，探出几缕银色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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